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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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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迷龙,一个挺着,一个佝偻着,一个大步流星着,一个瘸着死挣死赶着,走在禅达的郊外。驶往横澜山的车一路把泥浆和烟尘连喷带溅地弄到我们身上。

迷龙一直也斜着我:“你来干啥?”

我:“你去干啥?”

迷龙:“再给你二十五脚。”

我:“省省吧。你少说踢了五十脚。”

迷龙就嘿嘿笑着,搂了我的肩。我狠狠给了丫肚子一拳,丫仍是嘿嘿地乐。

我:“为一个被你踢过五十脚的瘸子着想,能走慢吗?”

迷龙:“我挟着你。挟着你。”

迷龙几乎每星期回家一趟,然后第二天用同样风风火火的速度赶回来。他用劈柴价买了全套的家具,却仍然没有房子。我们知道他回去也只能看着他家大床和他的老婆干瞪眼,但是我们仍然嫉妒。

我把一张靠椅倒放过来,跨坐在路边。迷龙的家具还堆在那,只是给盖上了油布。迷龙正撩开那张巨床上的油布,大马金刀地躺坐上去。嘴里说回家。其实也没家,我们都知道,连我们身上的虱子都知道,所谓回家,也就是回到他看中的小院之上,路牙子旁边,继续他已经持续了几月之久的战争。

稍顷工夫,他对峙的那院门开了,冷黄脸端了托盘,两碗茶,迎着我们出来。

冷黄脸:“来啦。”

迷龙:“来啦。烦劳你照顾我家东西啊。”

冷黄脸:“好说好说,混也混个君子人嘛。军爷喝口水。”

冷黄脸这回和上回浑然不同。上回如对贼,这回如待客。

迷龙一口喝干了,这小子会喝屁的茶,嘴里还嚼茶叶:“呀,你大哥忘加唾沫了。”

冷黄脸便冷冷黄黄地讪笑一下:“说笑啦。”

我:“好茶。”

迷龙:“啊?好茶吗?这小子每回都给我泡草帽圈子!”

冷黄脸便又冷冷黄黄地讪笑一下:“说笑啦。”

迷龙:“嗳呀,大叔。都上好茶了,是不是咱这事有得转了?”

冷黄脸:“转什么转?没得转。”

迷龙:“那您请回。蘑菇咱接着泡。”

冷黄脸:“转是没得转的。可有人想请你的工。”

迷龙:“老子吃官粮拿军饷,快活得流油。谁请得起我?”

我瞪着冷黄脸那个竭力隐藏着什么的表情,老小子还是半死不活地惹人生气,可眼都快眯了。

我:“请他干啥?请他拆房子吗?”

院子里就又有个老家伙的声音:“六福啊,你跟人好好说了吗?”

冷黄脸便立刻换了个暖到不得了的神情:“好好说!我正好好说呢!”

迷龙便立刻占了多大理似地嚷起来:“好好说个屁呀!他拿老子们逗着玩呢!”

拐棍子在地上戳了一下,冷黄脸立刻把腰哈到一个我们以为他这年龄的人绝哈不到的程度,迷龙呵呵地乐,但院子里那尊佛出来的时候,我们立刻很想逃之夭夭。

——那是我们从南天门上逃下来时。敬死啦死啦三斤老酒反被泼了一脚酒的老耆宿,君子人。那家伙还是那样一千年不变的德行,让你不信他的真,也搞不清他的假。

冷黄脸:“老爷。”

老耆宿就没理他:“你们就不要理他,六福这老小子生得一张天怒人怨的烂嘴,搞到老来守鳏……两位,面善?”

两位中的我把脑袋抵在椅背子上,以免不被人看到脸。迷龙正蹁了腿想下床,一边还要把对着人的正脸拧成一个侧脸——我们俩都是一副逃跑的姿态。

我:“不善不善。”

迷龙:“没见过。不认得。”

老耆宿:“我想也是。一个老不死的臭皮囊,点把火就该着啦,何来认得诸位栋梁才俊的福气?六福跟我说啦……”

迷龙:“说了好。走啦走啦。”

我:“走啦走啦。”

我们俩似被猫追的耗子。如果有一个拔腿开跑,另一个准也拔腿开跑。

老耆宿:“六福说他老啦,想归根。”

迷龙:“啥?”

冷黄脸便冲着我们挤眉弄眼:“归根,归根。”

老耆宿:“老东西也没个去处。说根就是我这,不想单在外边看宅子啦,想回来,我住哪儿他归哪儿。可这院子是我家祖宅,得有人看,不住了它也得有个人气。”

我又看了眼那老家伙,老头子的狡黠是绝不外露的,他仍像上回见一样一脸厚道。我又看了眼迷龙,我不相信他有这样的好运气。

但是老家伙就是这样说了:“军爷,劳烦?”

我猜想迷龙准也不相信自己的好运:“啥?”

老家伙:“劳烦军爷来帮我看个院子,省得那些宵小来动偷鸡摸狗的歪脑筋。其实歪脑筋就是糊涂脑筋,他们就不想想谁家宅子不是一块砖一片瓦打拼来的。”

迷龙:“嗯嗯。哦哦。”

我:“就是就是。”

老家伙:“那就是成啦?”

我:“成没成?迷龙?别挠啦,迷龙,说成不成?”

迷龙挠完后脑挠脖子,挠完脖子挠胸口,挠完胸口挠屁股:“好说好说。”

老家伙:“那就成啦。六福啊?六福!”

六福:“来啦来啦!”

另一个老家伙也不知啥时跑回院去了,这时候挟着个大酒坛子和个大碗跑出来。那碗大概是上回敬死啦死啦那坛子它大哥,而此碗则是彼碗的老祖宗。

老家伙:“咱们君子人,君子话,君子约。就这碗酒了,你帮我看着,看到啥时候我说不用啦,你就跟我算工钱。”

我没说话,我也斜着迷龙,迷龙瞪着冷黄脸把大碗放在大床上,拿大坛子咚咚地往里倒着。迷龙舔了舔嘴唇,一副发木的表情。

我小声地:“迷龙。够你洗脸啦。”

老家伙这回都不自己动手端啦,冷黄脸手上使把劲端了起来。两老家伙心怀叵测地看着迷龙,好意、狡黠与恶劣并存了。

老家伙:“不是生意,胜似生意。君子酒,一饮而尽。”

迷龙把那只足放得进两只整鸡的大碗端起来时,还在发呆。并且我觉得他已经有点儿打晃。

我:“不行就别玩命啦,迷龙。”

但是迷龙把那碗端了起来,我听着那咚咚咚咚烈酒下喉的声音不由头皮发炸,而两老家伙毫不放松地盯着,以免迷龙洒落了哪怕一滴。

迷龙又被狠狠地整治啦,打了两个老江湖的山门,然后被人狠整了一把。老家伙拿到了他们想要的尊严,迷龙拿到了他想要的家。他把大碗放回了他的大床上,看起来清醒得很。

迷龙:“好。不错。那啥,还行。”

然后他掉头就往回途走。我一把揪住,“你东家在那边。”

老家伙们便谦和地微笑着。

迷龙:“我老婆呢?”

我:“跟我私奔啦!”

迷龙便呵呵地乐,“跟老子过的人看得上你这半根葱?不扯啦,忙死啦忙死啦,老子去搬家。”

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几步。然后做一滩泥软倒地上,并且因为坡度和力不从心地挣扎,还在缓慢而生动地往下滚动。

我回头看了眼那两老家伙,老家伙们兴致勃勃很有生命力地看着。

老耆宿:“想起了年青那时候。”

冷黄脸:“军爷,下去咯。”

我回头看了眼迷龙,迷龙已经成功地滚到坡底。半截脸浸在田埂边的水沟里。

迷龙:“……老子要搬家。”

我们又一次乒乒乓乓拆开那张遭老瘟的床。往大开的院门里运进七零八落的部件。

不辣嘬着一个烟屁股,嘬得两腮亚赛猴子。可他点上的炮刚响两个就哑屁了,不辣拿着烟屁又去凑,还是没动静。

不辣:“不顺遂啊!不顺遂啊!”

迷龙的鞋翻着跟斗从院门里飞出来,飞到了不辣地后脑上,然后迷龙光着一只脚蹦了出来,不辣蛇屁股合伙放对迷龙。

鞭炮这时候炸得噼里啪啦,我们把那三个打得夹七缠八的家伙推到一边,以免妨碍我们干活。

迷龙的鬼床大到了这种地步,就算拆成零碎,我们也只能喊着号子用绳子把它从窗口吊进去,然后在二楼再把它拼装好。

我们大多数人不干活,没头苍蝇似地满院满屋乱蹿,不时有人在狭窄的拐口处撞了头,不时有人在院子里的青苔上滑倒,有时有人从陡得可以的楼梯上滚下来。说实话我们在野外呆太久了,我们已经不大习惯人为的建筑。

这院不富贵,但是费了心思,我们里里外外出出进进的,推着挤着撞着,打开这个窗看看外边,推开这个门看看里边,到前院看看天井和屋檐,到后院远眺下院子之外的景色。而阿译从看见一个窗洞外的景色后,就像一只想从玻璃上寻条出路的苍蝇,他粘在上边了。

郝兽医:“贼你妈的,太不成话。”

丧门星:“不要脸,不成话。”

我说:“比日本鬼子还不成话。”然后继续用一种游魂的步伐量过院子和迷龙的新家。我看着那张床在二楼被重新组装成整,我看着以这个很大的卧室为中心,迷龙的家像发豆芽一样生发出来。

迷龙那天狠狠打击了我们,离家最远的家伙,连忽悠带诈唬,给自己弄来一个家。我们认为那是口水粘的,我们说就要完啦,可迷龙那天让我们看见,它比横澜山的永备阵地还要坚实。

迷龙老婆,作为我们中间唯一的一个女性,也作为我们中为数不多真在干活的人,一会儿出现在楼上,一会儿出现在楼下,这屋子是四通八达的,所以当我正眼看见她在身前时,过一会儿转身又发现她还在身前。

克虏伯敲钉子的时候被个二两重的锤头轻碰了一下,便开始哭爹喊娘,那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,往下他便可以贴着帮他上药的迷龙老婆挨着擦着。

郝兽医:“原来他除了吃和睡还有别的想头。”

我:“三秒钟。三秒之后他就问晚上吃什么。”

克虏伯:“嫂子,晚上吃什么?”

迷龙老婆:“想着,想着,吃起来就更香。”

克虏伯就想着,丫望着这屋瓦片的天顶,已经开始擦口水。我简直就看不下去,身后被人轻拱了一下,那是再战又北的不辣和蛇屁股,两货估计在外边地面上打了十七八个滚,这回还要互相怨七怨八。

不辣:“以后叫你上就不要拖拖拉拉。”

蛇屁股:“谁知道你连眨巴眼都顶不住。放个屁都长过你啊。

不辣:“……老子晚上吃穷了他啊吃穷了他。”

蛇屁股便深表同意地:“吃他个冲家啊吃他个冲家。”

我们一帮各自心怀鬼胎地人“轰”地就往后闪,因为我们全挤在楼梯口,而迷龙老婆要下楼。

迷龙老婆:“孟连长,这是你的东西。”

我看了眼塞在我手里的那个玉镯子,联想起镯子的主人,我便忧伤而又有些讷讷。

我:“不是我的。”

迷龙老婆:“小醉送宝儿回来,这东西她说已经送给宝儿了,死活也不拿回去。”

我:“不是我的。”

迷龙老婆:“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是男人干的。女人家没这么大方。”

我:“……哦。”

迷龙老婆:“孟连长太耽于军务顾不上别的吧?小醉大概是想谁能去把这东西还给她吧?”

我便把那个镯子袖了,迷龙老婆下去了。

后来我便一直立在窗口,看着这院子里的青瓦和人头发呆。

迷龙的家已经一多半收拾得了,我还盯着窗外,手袖着镯子团弄,我第一回注意到原来玉石在各种不同的角度下会泛出不同的光泽,但其实我更加注意到的是迷龙在下边使劲蹭蹭他正在干活的老婆,直到他老婆在快被他挤到墙根时没好气地给了他几下。

那帮傻子们呆呆地看着那张床,在这间占了小院足足一面的宽阔房间里,该床把这房间占掉了几乎一半,迷龙老婆现在不在这屋,但那帮傻子每一个说话都压着声,发涩。

丧门星:“太会享福了……他也。”

不辣:“迷龙这小子……真不是东西。”

豆饼还在床上床下地爬着,敲紧最后几个楔子,毫无疑问,他是今天干活最多的一个人。

豆饼:“嗯!”

蛇屁股:“豆饼,你坐那我看看。”

豆饼:“我不。我知道你们想啥球的。”

在我的眼里,于是就有好几个人嘿嘿呵呵地笑,比奸更轩的轩笑,比傻更傻的傻笑,你只好叫它作浪笑。我看见他们眼里的所见,他们看见他们不知在哪儿的女人,他们把她安置在这张已经被我们拆装三次的床上,祭旗坡的烂泥以及去他妈的西岸,他们在东岸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。

不辣忽然开始大惊小怪地鬼叫:“看那个小眼晶晶的贼啊!我就知道他最色啦,你看他看着别人家的床口水都流出来啦!”

我忽然发现所有人渣们都看着我在发笑,于是我明白了我确实像不辣所说的那样不堪,于是我连忙把我的小眼晶晶挪开,但那种挪开让他们更加哄堂大笑,于是我索性走向那张床,试图把他们的注意力挪到一些别的东西上。

我:“这个花刻得不错,禅达的木工一向就不错。窗子位置也好,看这光照的,外边景色秀得很。”

然后我就得迎接又一回哄堂大笑,连郝老头也在大笑。

蛇屁股:“读书人就这么假模假式的。以为就他吃过猪肉,别人就没见过猪走路。”

我窘得不行,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臆想的女人是谁,而我知道,我只好坚强地继续研究那张床的结构,幸好迷龙在楼下大叫。

迷龙:“干活的呢?干活的人呢?”

那家伙重重地踏得楼板直颤,但我们看见第一个从楼梯口现身的不是迷龙,而是顶着一张桌子的阿译,桌子被卡在陡峭的楼梯上,阿译像一只蜗牛的软体部分,痛苦地在其下挣扎。

阿译:“我在下面叫,叫,你们也没个人下来帮忙。”

迷龙等不耐烦。从他身后猛挤了一下,算是把阿译连他的桌子挤过了狭道,阿译便把桌子猛放在地上,再把自己放在桌子上呼呼地喘气。迷龙没空关心他,他找的是我们。

迷龙:“咋都挤在这啦?干活呀干活呀!”

丧门星:“干完了呀。

克虏伯甜蜜地:“等吃饭呢,等吃饭。”

迷龙:“真干完啦?”

阿译趴在桌上呼哧地喘着气:“干,干完啦。连你的货都放,放进地下室啦。”

迷龙:“那叫窖,地窖,还可以冻大白菜。”

在做这种有口无心的纠正时。我们已经看见他贼眼溜溜地在算计,从真诚的算计,到算计过的真诚,丫一会功夫转了十七八个转,然后他扑通跪了下来,砸得我们觉得这楼要塌。

迷龙:“各位叔叔大伯,乡里乡亲,亲兄亲弟嗳。亏了你们老子才有个窝嗳,这里磕头谢过啦。”

郝兽医吓一跳,连忙去给他往起里扶。我们在后边冷一言热一语的。

我:“还自称老子呢。”

不辣:“也没见他磕呀?”

迷龙:“我这个傻小子是明白的,这地方那是地主老财住的,能轮到我个傻小子住进来,那是弟兄们搏出来的。我得了便宜不能再卖乖,这个窝子,过了今天,那就是弟兄们大家的。”

我们听得讶异得不行,又总觉得有那么点儿不对位。

丧门星感慨:“他总算说句人话啦。”

蛇屁股疑惑:“他是傻小子吗?他是傻小子?”

不辣解惑:“他就算说他是火宫殿的臭豆腐。那也不能吃。迷龙,啥时候开饭?这个要紧。吃完饭老子们要闹洞房。”

克虏伯焦急着:“对呀,啥时候开饭?”

豆饼憧憬着:“嗯,闹洞房。嘿嘿。”

我就跟自己犯着纳闷:“什么叫过了今天?”

但迷龙是一概当没听见,打就着势被郝兽医搀起来。他就很严肃地往我们往楼下领。

迷龙:“我现在带弟兄们看看我这窝子。”

丧门星抗议:“看过啦。”

迷龙:“整好的没看。这我家楼梯,下了梯子是院子。”

郝兽医:“我在这磕过脑袋,我还摔过。”

不辣:“梯子上边是洞房。老子们要吃饭,吃完了闹洞房。”

管他三七二十几的,迷龙带着我们一帮傻帽拖拖拉拉地下到了一楼。

迷龙:“这里还有间小房子,没瞅见吧?谁知道我家有多少间房子?”

阿译:“想数的。还没数。”

我:“臭显个什么?”

雷宝儿在研究院角的青苔,抬头冲我翻个白眼。吐舌头,我吐回去。而那帮家伙关心的是在伙房生火的迷龙老婆。

克虏伯:“嗳呀。嫂子做饭了,嘿嘿。”

迷龙老婆便彬彬有礼,又见外又不见外地向我们鞠了个躬:“刚生上火。”

豆饼便一边积极地回着躬,边被我们踢着屁股:“嘿嘿,嫂子。”

迷龙:“现在咱们打外边瞅瞅我这窝子。”

我:“上外边看啥呀?在外边陪着你屁股都坐烂啦,再看院子都看塌啦。”

迷龙管他七三二十几地把我们往外引:“瞅瞅,再瞅瞅。”

郝兽医厚道地理解着:“他得意啊。自己家是瞧不够的。”

于是迷龙就把我们带出了院子。

现在我们又站在当时耍无赖静坐的鬼地方,在迷龙的引领下远眺。

迷龙:“瞅那块,那是咱们祭旗坡,那是狗娘养的横澜山,那边要有啥动静,我这里第一眼就瞅得见,弟兄们要打那边来,我第一眼也瞅得见。”

蛇屁股:“瞅什么?我们是你老子啊?你会等在这瞅我们来?”

迷龙豪气干云地:“众弟兄就是我迷龙的老子。”

郝兽医挠着头苦笑:“那你对你老子还真不赖。”

我:“要被他瞅着,我鸡皮疙瘩能从祭旗坡一直掉到这。”

不辣:“那你就真成白骨精啦。哈哈,烦啦就是鸡皮疙瘩加骨头架子。”

我气得有点儿打结,还没找到回应的话,迷龙指着一个遥远的看似人形的小点开始大叫:“死啦死啦!”

我们便簇一堆儿极目远眺,那根本是个人类目力难辩的小点,你甚至分不清那是人是动物。

阿译:“团座不是在监着新兵盖营房吗?”

我:“他也不乐意呗。那是苦差。想想你周围几百张豆饼。”

豆饼就冤得很:“关我什么事呀?”

然后我们听见身后一阵暴风暴雨般的脚步声。我们回头时正好瞧见迷龙已经跑回自己家门边,还在门口的青苔上滑了个狗吃屎,但那一点儿没打搅他的兴致,还冲我们挤出个涎笑的脸——他刚才的架势我们很不熟,这样的涎笑可熟得很。

然后丫闪身进门,门关上,我们听见一个家伙在后边关门上板加闩子的声音。

我们忽省过来就冲过去砸门打板,迷龙在那头嘿嘿地奸笑。

我愤怒地嚷嚷:“我就觉得不对!”

不辣:“迷龙你就这么对你老子啊?!”

豆饼:“迷龙哥,我是豆饼。你开个门。”

克虏伯悲愤得快要哭了:“我还没吃饭呢!”

郝兽医:“这不成话,真不成话。”

我们听着里边踢里踏啦的脚步声。丧门星把脑袋顶在门上看着,顶得眼珠子都快杵进门缝里去了。然后向我们宣布这样的消息。

丧门星:“他扯了他老婆就上楼啦!不单是扯的,还用抱的!”

阿译总是慢半拍地拱在门上:“看不见啊?没看见。”

丧门星:“不光抱的!还亲了个嘴!”

蛇屁股愤怒地大叫着:“天杀的天杀的!”

不辣:“他就这么猴急啊?冲开门阉了他!”

郝兽医又开始替人着想:“他憋好久啦。打死啦死啦回来就没跟老婆同过房。”

我:“他每星期都回来,每次回都去他老婆住的客栈。”

郝兽医:“他老婆孩子都住的大通铺。”

不辣:“那也不行!那也不行!”

克虏伯:“我饿啦。”

郝兽医:“你以为他有几个子?收拾出这个窝都快叫他冲家了,咱们这帮人,这肚子,再一顿。日子不要过了。”

蛇屁股:“那也不行。嫂子,开下门!我们知道你是好人!”

我忽然有些意兴索然:“别叫啦。迷龙老婆也不喜欢我们。”

那帮家伙便讶然地盯着我。

豆饼:“为啥?我们又没做坏事。”

我:“咱们是丘八,杀人的,就这样子。她上个家就是被我们这样人毁掉的。”

丧门星吓一跳:“那那那那又不是我们干的。”

我:“都是拿枪的。”

不辣很忿忿:“那迷龙拿的是扫帚啊?老大个儿,机枪,捷克造。”

郝兽医:“……她男人嘛。女人家。”

我:“行行行!行啦!我也是瞎猜的。”

我们从七嘴八舌转入了沉寂,不辣悻悻地作势,看那架子我倒不怀疑他能一脚把门踢开,我们也沉默地看着,他也终于没踢。

我们落落地站在院墙外。那是因为几个最悻悻的,如不辣蛇屁股之流还要往迷龙家睡房的窗户里摔几个小石头。

几个石头后,迷龙光着膀子从那个窗眼里现身,冲着我们就哈哈地涎乐。

豆饼便见了日出似地:“迷龙哥!”

蛇屁股猛的便一个爆栗:“别见了你亲妈似的!”

克虏伯:“我还没吃饭呢!”

迷龙连个屁也没吭,咣当一声就把窗户关上了。窗户还没合缝时我们已经瞧见他奔向我们瞧不见的床。

我们便站在那里,每一个人都心里滔了天地觉得自己是个傻b。

不辣:“走吧。等什么?”

迷龙那边厢已经开始嚎上啦:“姐儿们巧打扮哪,去把那戏来观。”

我:“等着了。走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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